沙鹿電影藝術館

　我們今天有榮幸能看到這部台灣沒有上映，並且在2000年的時得到坎城影展最佳影片的電影。但這電影要從另一個角度看起，大約在1980年，《光陰的故事》要籌備拍攝，當時中影製片部的主任趙其丁，希望我到中影的製片部當編劇，也找了吳念真和現在任職華視總經理的小野。之後楊德昌進了中影，1982年開始拍《光陰的故事》，拍完後楊德昌就拍了第二段，叫指望。《光陰的故事》是台灣第一部採取過去1960、70年代時期三廳三房的電影油調，雖然拍得很生澀，但楊德昌就在那部電影裡嶄露頭角，也跟侯孝賢拍了《青梅竹馬》。

《一一》的奇蹟

　2000年時我在法國看到台灣報紙，知道楊德昌在拍《一一》，這部電影是用日本的資金約二千萬台幣左右拍攝，當時日本要求的條件就是要有半小時的份量在日本拍攝，當時有幾個重要的台灣導演都用外資拍片，台灣片商不可能出錢，只能去申請新聞局的輔導金，但這部電影也沒有被選上。侯孝賢是用日本人的資金去拍戲，而蔡明亮是用法國的資金，這三個人比較具有國際性的地位。《一一》雖然它沒有在台灣上映，但這部電影當時在坎城影展得到最佳影片，是很了不起的獎項，但最了不起的是，《一一》是全世界著名的影評人票選1975到2000年的十大佳片之一，十大佳片包括外片的像《現代啟示錄》、《四海兄弟》，第一名就是《一一》，第二名是《花樣年華》，我們當時很得意，因為兩部華語電影得到1975到2000年全世界十大佳片的第一、二名，而且是由全世界影評人公正地票選。

　坎城影展當天，也有很多歐洲一流的佳片，沒想到過幾天發佈的最佳影片獎是《一一》，不過就在他在坎城影展得獎時，回來發現他得了大腸癌，楊德昌就在去年六月過世了。而《一一》是我在法國中部一個小城的戲院看的，由於它得獎後就上片，所以觀眾很多，整個戲院剛好坐滿，看的是法文字幕，播放《一一》時我站起來觀察觀眾，想了解法國人看台灣電影的反應，尤其吳念真跟柯一正在東京度蜜月那一段，看了坐立不安，像台語連續劇，但仔細看法文翻譯翻得很棒，而觀眾的反應都無聲無息，後來中場休息過後又開始放映，沒有一個觀眾離席，小男孩念完忌文時全場人都起立鼓掌，我想那是台灣最光輝的一刻。

　歐洲這十年來也沒有什麼出色的電影，從1995到2005年這之間都是亞洲片的天下，有侯孝賢、楊德昌、蔡明亮及韓國的金基德，都是亞洲的。讀博士班時有個老師問我：「台灣有什麼條件可以《拍你那邊幾點》、《洞》、《一一》這樣看起來乏味卻歷久彌新的電影？」我說，台灣創造了各種奇蹟，電影就是其中之一。

台灣電影引領風潮

　談到這三個人的電影，其實是台灣最了不起的地方。台灣在電影形式跟意識型態上原本就強烈，甚至到後來更引領全世界電影前衛的風潮。我們知道1950年代法國新浪潮運動時，他們主張不剪接的手法，也就是長拍，而安德烈巴贊還提倡不修飾的純粹電影，沒有明星、化妝，只有粗糙的背景和簡單的故事，但事實上到了法國新浪潮跳到1970年代德國新電影跟新好萊塢時，幾乎沒有人能夠做到這一點，而1990年代台灣做到了，這就是為什麼西方人那麼地佩服台灣。

　因為台灣過去沒沒無聞，1980年代時展現了經濟奇蹟，1990年代後又出現電影奇蹟，所以我們在歐洲要受人重視，有錢之外，接下來就是知性的展現，沒有人知道台灣得奧運獎牌的是誰，但西方的知識份子永遠記得楊德昌、侯孝賢、蔡明亮。

國片及華語電影史上最好的一部

　《一一》當時上不了片是因為當時楊德昌不滿台灣電影環境跟片商，即使得過大獎，他們還是要剪片段，因此2000年《一一》沒有上映，全台灣只有二個地方放過，一個是台北電影資料館，另一個是楊德昌帶著片子回母校放給學弟妹們看，可是第二年DVD就出來了，所以這部電影是他的壓軸，不僅是楊德昌最好的一部，也可能是國片史和華語電影史上最好的一部。

　　有朋友問我，國片和華語片有哪幾部好的，我的第一部就是《一一》。過去看了很多楊德昌的電影以來，我覺得他是一個非常著迷電影的人，他特別鍾愛1970年代德國的新電影，特別像文德斯的《德州巴黎》，電影裡面有1960年代到70年代德國在戰後展現經濟奇蹟之下精神層面的回味，所以楊德昌很自然地會去探討台灣在1980到90年從戒嚴到解嚴之間的經濟奇蹟和心靈問題，不快樂的宿命淵源，就是楊德昌所要透露的題材，以《一一》來講，就觸碰到西方人的痛處，也許很多台灣的朋友會說看不懂，但裡面透露的哲學，特別是拍法，跟《海灘的一天》有很大不同是，《一一》沒有工整，我們看到混亂的擺設畫面，那就是純粹電影，他做到了以前歐洲大師做不到的。

　　這部電影就整體藝術型態來說是非常西方的，我們很少在台灣或中國的文學作品或電影裡看到這樣的訊息，觸碰到生活本質的東西很少，我想文學作品跟好的電影能夠給我們洗滌這種感覺，讓我們發現真相，我覺得楊德昌在這方面滿哲學化的。《一一》最厲害的地方在於，你無法從獨立片段來看，他整個要傳達給觀眾的就是懊悔、疲倦、不快樂。